疫情几年,我思考得最多的是死亡这件事。
起因是身边亲人离世,我像是突然明白,死亡的“现实”含义是什么:它是一个人切断与你的所有“物理”连接,消失不见。
在这以前,我也经历过身边亲朋的死亡,但那时对死亡的理解就是“这个人死了”,这种理解可以是精神或心理层面的,但却不是身体(生理)层面的。
精神或心理层面的理解就好比:这个人死了,我感到伤心难过……这是显性的认知和情感过程;于此同时,潜意识的默认设置却是:他人的死亡和我无关,我会一直活下去。
身体(生理)层面的理解则完全不一样,当至亲的人离你而去,伤心难过的同时,你恍然大悟:有一天,我这个人,这具肉身,也同样会消失不见。由此,你的身体直观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,而一想到人随时可能死去,恐惧就油然而生。
当我试着向别人阐述这种感受,却发现它很难表达,或者表达出来就好像你是一个顽固怕死的自恋分子。
但我知道不能简单地把它理解为“害怕”死亡,因为它更像是一种,因亲人离世而激发出来的,对生命、对存在的同一性感知,这种感知是生理性(sensation)的,而非认知性(perception)的。
如此,我在死亡的恐惧和焦虑中度过了两年。也不断问过身边很多朋友:你有死亡焦虑吗?大多都说没有且不害怕死亡。大多时候我也持怀疑态度,因为我认为,身体直面死亡的威胁而不恐惧的人,应该少之又少。
到现在第三年,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死亡这件事上,有了新进展。似乎我慢慢接受了死亡这件事情,表现为对身体的物理消失不再感到那么恐惧,至少不会突然一个转念想到肉身会死去,就心惊胆战。
就这样来到下一阶段,进入全新的感知体验:
并没有什么诱因或导线,只是突然地,我开始能感知或停顿在生活中的一些片刻。比如一些夜晚,当和知叔谈论着什么事情,我看着他,突然就想到眼前这个人、这个瞬间在时空流逝中转眼就消失不见,便心生一股感激和珍视之情;
又比如在一家温馨的小酒馆喝酒,看着满屋晕黄的灯光,吧台忙碌的老板,前厅喝酒谈笑的酒客,突然就会有个念头砸向我,这一刻、这屋里的一切转瞬即逝,一百年、几十年甚至几年后,一切都不复存在。
生命是如此的短暂,可是短暂的也不只是生命啊。我们都只是时空长河中的一粒微尘,却在此时此刻,幻造出这样一个多彩的世界;而生命的每一时每一刻,又是如此的不同和独一无二。
我像是不只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,也同时感受到他人生命的存在,看到我们共同的过去、共同的未来以及共同的过程,突然就释怀一点,放下一点执着。
这就引出一个问题:我们如何应对死亡?
对生命共同命运的体认,并不会减少你当下失去亲人的痛苦;就像知道人都会死去这个事实,也并不会消除你对死亡的恐惧。
但这份体认如此重要,就在于它在你的情绪反应之外,用理性给你加盖了一层保护层:死亡才是我们最大的确定性,对它全然的认知和接受,或许才是我们好好去“生”的根基。
以前,如果有人跟我说,应对死亡最好的办法就是:把握当下、珍惜现在。我会想:这不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吗?因为它并不能提供任何现实指导。而现在,我必须承认,除此之外,我们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如此,就把注意力转向最后一步:要用余下来的生命做点什么呢?
我给自己的答案是:跟随身心引导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做什么让我感受到持久、平静的愉悦,就做什么。
当下,虽然死亡的恐惧仍在,生活的痛苦仍在,但我的愤怒减少很多,也更能专注当下的事情。
纠缠三年之久,我想我与死亡达成了短暂的和解。